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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史学名家】无尽的思念 永恒的教益——吴师于廑先生诞辰110周年感怀
作者: 来源: 点击量: 发布日期:2023-11-15

(作者陈勇,本文根据笔者在“中国世界中世纪史专业委员会2023年学术年会暨吴于廑先生诞辰110周年纪念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而来。)

纪念吴师诞辰110周年,绵绵思绪顿时涌上心头。其实,吴师并没有离我们远去,他的史学思想、对世界历史的通观考察和论述,至今仍然闪烁着智慧的灵光,具有极大的启迪作用。每当进入先生书房,眼观排排书架和本本藏书,目睹书桌上的笔筒、放大镜和厚厚的韦伯斯特英文大字典,愚生耳边仿佛又响起那熟悉的略带苏北腔调的声音,似乎先生随时会从隔壁卧室进来,问学生最近看了什么书,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那般栩栩如生。1993年4月9日,吴师在连续紧张工作之时,再度突发脑溢血辞世,于今已整整30年。然而,弟子们所受教益,或者说先生留下的史学遗产,非常值得继续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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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吴于廑先生在书房工作


教益和遗产之一,乃教材为教学和育才之本。吴师是新中国世界史学科的主要奠基人之一。资料的奇缺、起点的滞后、教学队伍的薄弱,都使我国世界史学科的起步面临着非同一般的困难。先生与各高校同仁一起,首先从教材、资料入手。20世纪60年代初,周一良先生与吴师共同主编四卷本《世界通史》,90年代吴师又与齐世荣先生共同主编六卷本《世界史》。在资料方面,与周一良先生共同主编《世界通史资料选辑》。吴师还主编了《外国史学名著选》《大学世界历史地图—从地图看世界历史行程》,形成了国内从未有过的成龙配套的教材和资料体系,开辟了教材建设的崭新局面。一代人有一代人不同的学术环境和条件。今天,由于网络时代的到来,电子书、数据库,加上国际学术交流的频繁,学人在知识方面具有了老一辈学者无法想象的便利条件,资料获取几乎不成问题。正因为如此,世界史教材建设理应有更高的学术起点、更高的编撰水平、更好的教学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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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史:古代史编(上卷)》书影


教益和遗产之二,为世界史学科的定位。吴师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获取灵感,马克思说,“世界史不是过去一直存在的;作为世界史的历史是结果”, 吴师敏锐地意识到,人类历史由原始的彼此闭塞的人群发展为世界历史是一个历史过程,世界史学科应当把这一过程的研究作为其主要任务。他在为《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历史卷撰写的卷前专文里,提出了历史的纵向发展和历史的横向发展新概念。纵向发展是指人类物质生产史上不同生产方式的演变和由此引起的不同社会形态的更迭。横向发展是指历史由各地区间的相互闭塞到逐步开放,由彼此分散到逐步联系密切,终于发展成为整体的世界历史的过程。两者共同的基础和推动力量是物质生产的进步。马克思、恩格斯说,“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不是‘自我意识’、宇宙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怪影的某种抽象行为,而是纯粹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确定的事实,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这一事实”。 吴师指出,“物质生活资料生产的发展,是决定历史纵向和横向发展的最根本的因素,它把历史的这两个方面结合在一个统一的世界历史发展过程之中”。历史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及其统一,如今已成为国内世界史学界众多学者研究历史所依据的重要理论,中国社会科学院前辈学者陈洪进先生以“世界历史新理论在我国兴起”为题,高度评价吴师的世界史新论。他指出:“这是我国八十年代世界历史学界的最新理论”,“在我国史学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不少史学工作者正在沿着吴先生新开辟的航向,加深研究,编著世界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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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古代史内蒙古年会,1985年


教益和遗产之三,是对世界历史整体行程的深度思考和论述。先生以宏阔眼光和大气磅礴之笔,写下了系列论文《世界历史上的游牧世界与农耕世界》、《世界历史上的农本与重商》、《历史上农耕世界对工业世界的孕育》、《亚欧大陆传统农耕世界不同国家在新兴工业世界冲击下的反应》。 系列论文中有许多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精彩深刻的论述。

例如,游牧世界对农耕世界的三次大冲击。与公元前后共约3000年的南农北牧矛盾有关的历史运动产生的结果,是农耕世界的日趋扩大,游牧世界的日趋收缩。游牧世界对农耕世界的冲击,为历史发展、为世界史带来不少有积极意义的影响,使得彼此都向对方学得自己所缺少的某些技术,为多少打开各个民族的闭塞状态,向程度越来越大的世界史发展尽到了他们自己意识不到的力量。但是,仍然应当看到,游牧民族进入农耕世界后建立的国家也好,农耕世界原已存在的国家也好,其经济都是以农为本的经济。以农为本的经济是一种狭隘的、相对闭塞的、基本上属于地方自足的经济。这种以农为本的经济,距离彻底打破各民族之间的闭塞状态,使历史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成为世界史,还有一段必须跨过的行程。

又如,亚欧大陆东西方的封建农本经济都重农抑商,但西方封建农本经济有其可注意的特点。由农本而重商的变化最初发生在西欧,变化起因于农本经济内部,商业和城市经济由封建农本经济的附庸发展为它的对立物,促使它转向商品经济。重商主义是资本主义工业世界涌现的历史前奏。这是一段由农耕世界开始转向工业世界的行程。

再如,吴师指出,农本经济生产剩余量的增长,是工业得以在农耕世界生长、发展的前提。乡村工业,主要是纺织业,是工业世界孕育在农耕世界母体中的胚胎。15世纪,特别是16世纪以及其后的100多年,为适应千百万普通人日常服用需求、在素不为人注意中发展起来的乡村地区工业,是孕育于农本经济中的工业世界的起点,它的最初的孢子。

不仅如此,初生的工业世界还为历史带来了不同于以农为本的社会的特点。吴师指出,近代西方率先涌现的工业世界,是生产节奏紧密、时间感很强的世界。同时,近代工业世界又是计数的世界,是一个工业制造和商品流通逐渐居于主导地位的社会,是一个要求计数的社会。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的复式簿记的出现,在于它适应了14世纪以后西方经济发展的需要,用简便的、易于查检的方法记载收支和盈亏,一目了然。近代工业世界还是不断机械化、不断追求工效的世界。最后,从高一点的层次来说,西欧历史孕育出来的近代工业世界,更是一个不“敬天”、不“法祖”的世界。英国自伊丽莎白一世时期至清教革命之后出现了许多新的经营活动,称为这种那种“企划”(Project),从事企划的人称为“企划家”(Projector),这些人改变旧传统,变以农为本的社会为以工商企业为本的社会,变以衣食自足的社会为多消费的社会。经济上的传统一旦被搁置一旁,其他传统也就跟着失去了威灵。16至18世纪西方在宗教、法律、政治上的变革,都说明由新兴工业世界带来的种种特点,正以其所附生的社会力量,冲击农本社会的一切传统。新兴工业世界所附生的社会力量之论,既是本论的延伸,又是本论的升华,其穿透力不亚于本论。这种社会力量冲击农本社会的一切传统,其力度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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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于廑文选》书影


吴师还特别强调,“文章不采取批判重商主义的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观点。存在于重商主义和经济放任自由之间的,从短期的历史看,是对立;从长期的历史看,是基于历史连续性的统一。不经过一个大力执行重商主义政策的历史时期,虽然英国具有不少有利条件,也难说会最早出现工业革命”。 这是当代中国的世界史学者针对亚当 · 斯密对重商主义批判所作的回应,闪耀着辩证思维的光彩,具有深刻的思想启示性。

吴师在《亚欧大陆传统农耕世界不同国家在新兴工业世界冲击下的反应》中指出,从16世纪开始随着海道大通,源出西欧的一大历史冲击,逐步扩及世界。这一意义深远的冲击历时久远,可分为两大阶段,前段是工业世界的孕育期,相当于重商主义时期,约经两个多世纪;后段起自工业世界的新生,至今已有两个多世纪,但仍未见其已。吴师强调,“近代工业世界是一个少和平、多暴力、少公正、多凌夺的世界。这个世界也在期待着历史的根本变革”。

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历史卷卷前专文中,吴师以深沉的目光观察世界,他指出:“当前的人类社会,正在面临能源日趋枯竭、环境严重污染和破坏等巨大难题的困扰。世界历史新时代的来临,必将使科学技术的发展纳入为全人类而不是为私有资本服务的正轨。”“世界历史的合理未来—合理地生产、合理地分配、合理地应用科学技术、合理地满足人类群体和个体不断提高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要,不在于资本主义工业世界的补苴延续,而在于社会主义工业世界的更新继起,在这个更新继起中,也包括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的蜕变。历史是很少直线发展的。资本主义工业世界的削弱、收缩以至蜕变,社会主义工业世界的成长、扩大以至最后遍及整个世界,必然要经历悠长的、曲折艰难的道路。但是,悠长、曲折、艰难都改变不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总趋向。黄河九曲,终将流归沧海。” 这是距今35年前发出的声音,何等具有远见,何等振聋发聩,充分显示了一位史学大师博大的共产主义胸怀和坚定的理想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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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史学科建设与世界史观学术研讨会,199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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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史学科建设与世界史观学术研讨会与北京师范大学刘家和教授,1993年4月


如今,能源问题和环境问题在某些西方国家操弄下越来越威胁着人类的生存。油气储存罐和管道与危险品仓库的爆炸,核岛向海上排污,海洋生物的他杀与自杀,引起了全世界众多国家的震惊和抗议,生态文明的重要性越来越摆到人们面前。当下我们反对少数西方国家的霸凌和极限施压,需要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团结起来,实现全球性和全局性的社会大变革,构建利益共享、风险共担、责任共负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教益和遗产之四,是学养的积储和涵蓄。先生语重心长地教诲弟子:“为学毋妄毋怠,妄者,近谬之媒;怠者,绩业之蠹。”求学取得些许成绩,万不可自以为是、忘乎所以,否则治学将陷于谬误;求学又是艰辛漫长、日积月累的行程,犹如爬坡,即便到达一定高度,取得一定成果,但“举首还多在上人”,应当时刻保持清醒的学术头脑,决不能松劲,更不能懒惰,得过且过,混迹度日,否则必定荒废学业,犹如遭受蠹虫侵蚀。学生今日重温吴师“毋妄毋怠”之语,犹觉警钟在鸣,声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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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箴言,20世纪70年代末


1964年元旦,时为武汉大学历史系系主任的先生在师生迎春会上书写四个大字“由博返约”,勉励学生打好宽厚的学习基础,以便将来在某一学术领域作出专门性成果。十余年后的1978年,研究生恢复招生,先生又对我等首批入室的四名弟子谈及治学三阶梯,即“宽—窄—宽”,进一步诠释了他的治学思想。据先生解,人在求学的青年时代应博览群书,学习历史不仅应认真阅读本专业的看家书,如基本的史学典籍,而且应当涉猎相关的其他学科知识,如与经济史相关的经济学名著,与思想文化史相关的中西哲学,避免学识单一、视野窄狭。这就是治学三阶梯中的第一个“宽”。进入中年,学人有了一定的基础学养,可集中精力选择某一专题深入下去,在前人基础上作出成绩,形成自己的学术主攻方向,最好能发现一系列连锁性研究课题,使研究富有持续的生命力,力避方向不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浅尝辄止,事事无成。此为“窄”,即往专深发展。至相对老年阶段,由于基础扎实,专门研究业已取得拓进,治学者便可放宽视界,在专精基础上转向综合,此为第二个“宽”。先生关于治学三阶梯的阐述,为弟子们问学提供了宝贵的学术路径。

言人之未言,见人之未见,是吴师眼力的又一个突出之点。例如,兰(朗)克史学一般被称为“客观主义史学”,以经过严格史料批判的原始档案材料为依据,如实记述,不作价值判断。然而,吴师却在给弟子的授业中发掘出兰克史学易于被人忽略的另一面。他说,兰克认为“真正的历史学家必须具备两种品质:第一是必须乐于进入其本身具有意义的具体事物……其次是必须注意事物的普遍意义的一面”。记得吴师当时在课堂上还形象地对我们说,第一种品质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钉子精神,第二种品质就是要有全局眼光。他指出,这是兰克史学中一点隐约可见的专精与综合相连的思想。“专精研究的成果愈多,成果的总触及面就愈广,作比较完整的综合考察,也就愈有条件”,综合就是在专精基础上进行全局性考察。吴师指出,尽管兰克当时还不具备通观全局的专精学术条件,但到晚年他编撰七卷本《世界史》,仍反映了这位客观主义史家试图综合历史的某种意向。 经先生这么一点拨,大家不再以过去通常的眼光看待兰克,也试图发扬钉子精神,在专精与全局的结合上努力进行历史研究。不囿成说,辩证思考,吴师对兰克史学的再认识,对弟子们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学术影响。这些教导今日仍不时闪现在学生脑海,促使大家勇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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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薇元先生、唐长孺先生、吴于廑先生与文革后首批毕业硏究生合影,1981年


文字是史学学养的基本功,文字修炼是学人需要终身力行之事。先生在文字修养方面的水平受到国内史学界交口称道。李剑鸣教授谈到吴先生极高的文字修养,概括为“用词准确考究,行文从容流畅,文风庄重典雅,叫人百读不厌”, 将武大唐长孺先生和吴师,与北师大陈垣先生和北大田余庆先生一起,并称为中国近世史家的“写作高手”。 李剑鸣教授特别提到吴师以下两段脍炙人口的句子。一段讲的是中世纪欧洲各地关卡林立、阻碍商业发展的状况:“莱茵河是西欧沟通南北的一条要道,到中世纪晚期全部航程上共有关卡约六十四道,商船才过前一卡,就可以望见后一卡。今天为游人流连忘返的一座座景色苍茫的莱茵旧堡,在当年,几乎全是税吏呼喝停船的税站。” 另一段描述16、17世纪英国乡村纺织业的兴起:“从蓬门木屋中探身而出,又逐渐聚集到河谷、山间林木荫蔽之区,有水力利用和原料取给之便以及可以避免旧城市行会管辖的许许多多中心点上来的乡村毛纺织业,成为走向近代大工业的起点。” 李教授对前段文字叹曰:“寥寥数语,充盈着历史的沧桑之感。”对后段评曰:“这样的句子不仅文采焕然,流露着才情和趣味,而且精当而准确地表述了一个重要的学术观点,令读者击节赞叹。”他接着表示:“每当被问及当今史学界有何好文章可读时,我总是不假思索地推荐这部《吴于廑学术论著自选集》。”

笔者在培养研究生的实践中也深切感到,语文是史学基础的基础,要斟酌、推敲、打磨、凝练文字,不断提高文字表达的水平,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加强阅读,磨炼语文。研究历史需要多方面的学养,包括理论、史料积累和辨析,史学名著的阅读分析,史学动态与学术前沿的观察与思考,交叉学科的借鉴与融汇等,然而毫无疑义,语文是史学基础的基础。用更加通俗的话来说,历史研究拼到最后,往往拼的是语文,文字功底的磨炼永无止境。

过去常说文史不分家,近年若干以图证史、以诗证史著作的问世,使文史不分家从文字层面扩大到诗画范围,形成图中有史、诗中有史的局面,“文”的内涵进一步改观。欧洲宗教改革中的新教木刻宣传版画,白居易、柳宗元的唐诗,成为宗教改革史、医疗社会史的研究史料,显示了文史结合的新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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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书写诗词,20世纪80年代


先生晚年谈到自己的求学经历,非常怀念幼年进私塾时的发蒙老师,其旧学童子功兴许与之有关。他善于将旧学、新学与留学获得的西学有机结合融通,从而奠定了深厚的文字功底。先生在给弟子们讲课时曾口译马克 · 布洛赫《封建社会》英文版导论里宪政史家梅特兰的一段话:“一本历史书要使读者感到‘饥饿’,把探索看得重于一切。”(a historical work should make its readers hungry—hungry to learn, that is , and above all to inquire) 其中译的准确和出神入化令人叫绝,而文字又平白顺畅,毫不佶屈聱牙。中西文字相互贯通绝非易事,当下学界频频出现中学欠缺、西学欠通的双重不足与文字夹生现象,后学之人应当克服这些现象的发生,努力向学贯中西的老一辈大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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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批清华公费留美,哈佛大学,1941年


唐长孺先生创办武汉大学三至九世纪研究所,致力魏晋南北朝隋唐史和敦煌吐鲁番文书的研究,成就斐然,为国内外公认。北大周一良、田余庆先生曾赞曰:“论魏晋隋唐义宁之后我公当仁称祭酒。”(“义宁”此处指陈寅恪先生,“我公”指唐长孺先生—笔者注)吴师与唐长孺先生的文字功底从他们的诗文唱和中屡屡可见,诸多学人对其中两首唱和尤其耳熟能详。1989年农历戊辰除夕唐先生赠七律诗慰问住院治疗的好友吴师,诗云:“江回石转数年华,咕哔何曾误有涯。已觉微阳生大地,欣看寒木发春花。钟声欲恋抛衣日,炉火犹温称意茶。但祝新年胜旧岁,灾祥无待问龙蛇。”吴师“奉和长孺老兄七律原韵乞正”云:“老去方知惜岁华,风怀落落向无涯。微辞偶入三分木,小苑长宜四季花。晴日看山书作画,寒宵听雪酒当茶。此生别有情深处,不学屠龙不斩蛇。”在两位老友的诗文唱和中,对岁月的倍加珍惜、对学术追求的矢志不渝,以及浓浓的友情,皆跃然纸上。诗文唱和中“小苑长宜四季花”一句特别引人入胜,凡见此句者巴不得自己家里立马就有这样一方四季开花的小苑,也学一番诗文唱和。其实,四季开花的小苑不仅利于诗文唱和,切磋学问,同样亦利于愉悦身心。既然能颐养保健,何不觅地绿化,赶紧付诸行动?

除了学术论著,先生也写普及读物,文字同样精彩。1957年,受中国青年出版社之邀,吴师写了《古代的希腊和罗马》,对象是青少年,篇幅不大,字数不多,实际上是一本小册子。虽然是小册子,吴师却毫不马虎,定下的目标是“叙述要明确而不繁琐,分析要简当而不空疏”,“虽然只想写下希腊罗马史的轮廓,但却无意使勾画出来的轮廓只是一些单调的线条,哪怕是一幅淡墨山水,也总想在墨色中分出一点明暗”。 其中,“在墨色中分出一点明暗”一句,单就文字而言,都显得那么美雅。《古代的希腊和罗马》确是一本雅俗共赏、值得反复阅读的著作。其优美洗练的文字,不要说青少年,即便学界人士也被深深吸引,觉得可以反复揣摩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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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于廑先生,摄于1978年


行文最后,学生觉得有必要再次强调,看待吴于廑先生的学术贡献应当历史化,既要倾心学习先生的多重史学遗产,又要充分尊重先生所处的时段和历史环境,不以今日强求昨日,不以在世之人强求已故之人,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吴师本人生前从不以为自己的研究不受时代和学术条件限制,例如他在《世界历史上的农本与重商》一文开篇第二段中说:“作者所接触到的资料和专门研究成果十分有限,立论不周,必所不免。文中所作的说明,只是一种尝试而已,不仅论证有待于补充,提出的看法也有待于深化和修正。” 以后他在不同场合又多次表达了同样态度,这种谦虚清醒的治学精神,足以令后人学习和效法,对于当今学界清风正气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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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于廑先生在书房,20世纪80年代


吴于廑先生留给中国世界史学界的遗产弥足珍贵,时间越久越彰显其不可磨灭的学术价值和深远影响。今天我们纪念吴先生诞辰110周年,应当弘扬他的精神,为建设中国世界史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而继续砥砺前行。倘能如此,乃学界大幸。


(陈勇,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本文发表于《世界历史评论》2023年第3期)